说起萧山,原来让这个小县城在全国出名的恐怕就是萝卜干了。别看这小小的萝卜干,它还远销海外。
童年时,每到冬季,萝卜丰收,这种萝卜通常都是小的长萝卜。萝卜长在地底下,所以光凭地上的绿株是无法确切地判定萝卜的大小。当城里孩子唱着《拔萝卜》的童谣时,我们这些勤快懂事的小孩俨然成了家里的劳动力。一边拔,一边用菜刀切去菜叶,削去根蒂,装进箩筐。
萝卜从泥土里拔出来,带了很多泥,如果一个一个清洗,那绝对不可能。妈妈通常会在小缸里装满水,倒进萝卜,把买来扫把用力在水中搅动,扫把是用竹子的细枝做的,所以能够有效清除沾在萝卜上的泥巴。这仅仅是第一次清洗。倒掉小缸中的水,第二次清洗,这时,水已经干净多了,萝卜也变白了。第三次,用流动的水泼洒清洗。直至完全清洗干净。

接下来是切萝卜,切萝卜有两种姿势。
一是站姿,把萝卜、砧板、菜刀放在矮桌上,桌下放箩筐。萝卜切长条,切好半砧板,用菜刀一抹,直接落入箩筐中。
依然记得那切萝卜的声音,菜刀一下去,光听声音就知道是空心萝卜还是实心萝卜。实心的汁多的萝卜声音脆,空心的就声音低沉。空心的萝卜不好吃,一般是要扔掉的。
切的菜刀,爸爸必定会用他的宝贝砂石磨得锃亮,因为萝卜要切很多很多,有时候几乎有两亩地的萝卜,切的人是要轮换的。爸爸会偶尔替下妈妈,但是妈妈总会觉得爸爸切的不够好,她亲自上阵,食指这些地方因为经常摩擦刀背,会起水泡,就算在菜刀柄上缠细软的布也仍无可避免。
小时候一来心疼妈妈,二来也想体验切萝卜的滋味,我总是自告奋勇地要求帮忙切萝卜。
但是妈妈一来嫌弃我切得慢,不好看,二来也怕我切到手,所以都不同意我切。只有当箩筐满了,妈妈移走时,我才有机会偷偷地切上几个萝卜。

切萝卜的另一种姿势是长凳上坐着切,人双脚分开,长凳上放好砧板、菜刀,切的时候弓着背,也着实累。那时候村里会有菜厂,所谓菜厂,那可是公有制哦!在里面工作的通常是力气比较大的男人,因为收入有保障,所以会抢着去。菜厂也会向农户收购萝卜,我们也会偷偷溜进菜厂去玩。
因为菜厂里有巨大的酵池,酵池就是腌萝卜、腌白菜的池,深有两米多,一个个地排在那里,中间只有很窄的水泥小道,大约不过成年男人的一只鞋那么宽,万一失足掉进去,里面有腌制的水,还是会溺水的。那些大男人一吼,我们就逃之夭夭了。
光明正大地去菜厂,那时也已经有七八岁了,跟着我二姨去的,二姨背一条长凳,带我去菜厂里切萝卜。他们这些女工是按切的斤数发工资的。妇女们有说有笑,菜厂里好不热闹。
那时,我二姨还手脚利索,如今,唉……岁月弄人。

切好萝卜就是晒萝卜干了,所以,我们小时候只要广播里播放气象节目了,就一定会安安静静的。
因为我们要知道今天和明天的天气。人说农人都是看天吃饭的,我觉得没错儿。辛苦了很久了,萝卜干要是淋了雨,那可就白费功夫了。
搭郎(方言)也是有讲究的,家里的大长凳要全部出动。我爸爸是老木匠,这点家产绝对有,而且那些长凳都是老重老重,要是不小心压下来,准会脚背被压出淤血,我小时候就常常中招。要是长凳不够,就把工字砖叠起来,高度相同。搭郎还要考虑平均受力,所以,长凳之间的距离也有讲究。底下好了,就拿来郎杆,所谓的郎杆就是很粗很长的毛竹,把它们两头都绑在长凳上,中间也想办法固定。搬来芦垫,秋天或冬天的芦苇杆子用细细的麻绳穿起来,卷起来便于收纳,铺开来也可晒棉被、晒萝卜干等。
外公是铺芦垫的高手,隔几年会给我们一张芦垫。晒萝卜干的垫子也有用麻杆编的。把芦垫和麻杆垫摊在郎杆上,就可以均匀地晒萝卜干了。这个工作我喜欢,通常都是我和姐姐来做。
萝卜干要晒好几天,有时候就算没太阳也要晒,因为妈妈说,虽然没太阳,但是有风,风可以吹干萝卜里面的水分。
晚上,我和姐姐会把垫子周围的萝卜干轻轻往里推,这样把整张垫子卷起来的时候才不会撒。两姐妹需要一起卷,她在左,我在右。步子一致,用力一致。一直卷到底,如果晚上会下雨的话,上面要盖塑料纸防水,还要拿绳子一圈圈绑紧。

这样晒了四五天之后,萝卜条已经有点干了。
萝卜多的时候,爸爸会穿上干净的雨靴,妈妈往大缸里放一层萝卜干,撒一层盐,爸爸就站进缸里面用力踩实。再一层萝卜干一层盐,直至全部踩实。
爸爸的体重绝对是有优势的,我家萝卜干不会坏,爸爸脚底的功力也是不可或缺的。
去年看到杭州老巷子里踩腌白菜的新闻,每一脚都要有力,不能一脚深一脚浅。这道工序过后就用厚厚的塑料纸覆盖起来,上面放缸盖板,缸上面再压稻谷之类的粮食。
如今,萝卜种的少了,爸爸就把萝卜干装进装绍兴黄酒的酒坛里,用菜棍使力,把萝卜干压实,保鲜膜覆盖瓮口。用绳子扎紧,倒放在阴凉处。
这样需要放置三四个月的时间,里面是不放防腐剂的,之所以可以不放,是因为萝卜干之间密密层层,根本没有空气,加上口子也是密封的,所以基本是真空状态。
到了开坛的日子,搬来竹椅子,侧着平放,酒坛往椅子档里倒扣,底下放碗,酒坛口的几根通常都是挖去不要的,里面的才香。在我家,萝卜干通常都是蒸汤吃的。可也经不起每天吃啊。有时候吃腻了,妈妈总会说起那个老底子的故事——
说的是,有户人家因为贫穷,养不起娃,水乡船多,一个娃送到了红薯船上,另一个娃送到了萝卜船上。红薯甜呀,多美味。所以大家一直以为红薯船上的孩子长得好。一年后,当他们又见面时,发现红薯船上的那个娃面黄肌瘦,萝卜船上的娃却像萝卜一样白白胖胖的。妈妈每次都得强调那个结论:所以,青菜萝卜营养好。天晓得,在那个物资贫乏的年代,这是一个妈妈哄骗孩子天天吃萝卜干的苦招儿。不过,却也不无道理,现在不是说吃红薯减肥吗?

萝卜干到这里,还没有算完,虽然已经可以煮着吃,炒着吃了,但是要想吃得更香,还需要再拿出来,选太阳好的日子,晒上两天。
原本白白的萝卜干这时有了酱油的颜色——尽管一滴酱油都没放。这时候的萝卜干是可以生吃的,有些孕妇,嘴巴乏味时就会拿到萝卜干去嘴里的淡味,我的小姨当初就是靠着萝卜干和梅干菜度过孕期的。
萝卜干最好吃的做法莫过于油炒,再外撒点白糖,这个菜成了我初中和高中住校时的外带菜。
今天,拿着爸爸妈妈亲手种、亲手腌制的萝卜干,根据自己的心得,做了这道油炒萝卜干,女儿是筷筷都往嘴里送。萝卜干香中带着嚼劲,加了白糖,将咸味和甜味调和到极致,给味蕾以最舒适的感受。

写下这篇童年的回忆,不仅仅是怀旧,更是对萧山萝卜干的一种纪念,对勤奋沙地人的一种讴歌,对简简单单一道油炒萝卜干背后复杂制作工艺的一种景仰,也是对后来一代只知道品尝美味,却不知其背后深沉美食文化的一种启蒙,一种揭示。
这种工艺在不久的将来,总会消失,随着城市化的进程,我们连种萝卜的土地都会不复存在。感恩我勤劳的爸爸妈妈,两鬓斑白还能给我们做萝卜干!所以,我一定要把这背后的故事写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