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崇明乡下长大的我,从小就很爱吃金瓜丝。它爽脆可口,四季可食,且是本地特产。自大学离乡之后,每次回岛,母亲给我做金瓜丝,还不时会加一句:“爱吃你就多吃点,岛外就很难吃到了。”可是我长久以来也一直有个疑问:崇明是个仅有1400年历史的泥沙冲积岛,很明显,金瓜不大可能是本地独有的植物,它多半应该是外来引种的,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植物?
到厦门大学读书时,发现闽南方言中“金瓜”就是指南瓜,鼓浪屿上当时厦门博物馆的主楼因为顶部有如南瓜,就被称作“金瓜楼”。事实上,闽东、闽北、台湾、浙南各地方言普遍都这么称呼南瓜,甚至日本冲绳的琉球方言也受福州方言影响,将南瓜称作“金瓜”(cinkwaa)。从植物学的角度来说,崇明的金瓜确实应该是南瓜的一个变种。
崇明方言的特殊之处在于,我们把南瓜称作“番瓜”,仿佛这与金瓜是两个不同的品种。故张惠英在《崇明方言词典》中将金瓜解释为“南瓜的一种”,但她又在《崇明方言研究》中更谨慎地称之为“崇明特产的一种菜用瓜”。之所以如此,我猜想可能是吴方言中原本就有一种相似的“金瓜”。
据元代王祯《农书》:“浙中一种阴瓜,宜阴地种之,秋熟,色黄如金,皮肤稍厚,可藏至春,食之如新。”这个描述乍看与崇明的金瓜十分近似,但南瓜/金瓜原产于美洲,不可能在1492年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之前就引种到中国来,因而这更可能是外形特征相似的另一种菜瓜。李荣主编的《温州方言词典》中就同时收录了两个词:“黄金瓜”是“薄皮甜瓜的一个品种。果皮呈金黄色,果肉绵而少汁”;而“金瓜”则解释为“南瓜”。也许,当初作为南瓜变种的金瓜引种到崇明之后,人们就借用了原先和它特征近似的名称转而称呼这个新的陌生品种了。
事实上,崇明金瓜也称“金丝南瓜”,维基百科上注明“中国崇明岛是金丝南瓜的著名产地之一”。可能因为要煮熟后用筷子绞出丝来凉拌的缘故,在北方一些地区(如安徽淮北、新疆)也叫“绞瓜”。在它原产地美洲,种植得当然更普遍,美国超市里到处都是,称作spaghetti squash,由于甜度低、口感脆爽,再加上瓜瓤天生呈丝状,有不少注重健康、低碳水饮食的人士拿来代替面条,可说是一种流行的健康食品。
可是尽管它好吃、健康,又耐贮存,在国内却并不出名。我一个外地朋友因此颇感费解:“这瓜没火,还真是挺奇怪的。每次吃到,都很惊艳。但好像出了崇明,确实不太看得到,连上海市区的菜市场、超市都很难买到,它应该销路很好才是啊!”
一种特产要能多产多销,仅仅靠它本身有多好是远远不够的,因为这是一个和现代交通、物流、营销以及农产品商业化等一系列因素相关的综合性问题。只有在便利的交通条件基础上,各种地方性特产才能变成“外销”的货品。
在以往,中国人惯于把土特产称作“方物”,像上海这样的大都市才扮演着“洋货”与“土产”汇聚交易的集散中心角色。英语的pumpkin之所以在中国得名“南瓜”,最初就是因为清初时它作为一种南方货物(所谓“南货”)运到北京,因此被北方人称作“南瓜”。然而,这种传统的物资流动模式有很大的局限,这就是为什么猕猴桃虽然原产于中国,但直到被引种到新西兰,才摇身一变,被改良、包装成一种富含营养的高档健康水果,畅销全球。
这方面,国际上有两种基本模式:一种是美国式的,完全开放流动,其结果是每一种特产都需要找到自己的“特色”和“定位”,必须占据一个标志差异的位置,既不能太缺乏地方色彩(那就没特色了),也不能太富有地方色彩(那会让人感觉陌生或难以理解);另一种则是日本式的,日本既有全国流通的物产,但也有各种“地方限定”的物产,只有到当地才能吃到、买到,换言之,这其实是鼓励人们到当地旅游消费,享受别处得不到的特殊体验。
无论哪一种,对崇明来说都有借鉴意义。近十多年来,随着崇明旅游业的兴起和对外通道的打开,崇明蟹、崇明糕、崇明山羊、芦穄、金瓜、老土布都逐渐名声在外,“土特产”已经从农产品、手工制品逐步走向商品化、特色化的道路。就此而言,金瓜的未来是值得期待的:它不仅可以成为一种令人赞叹的崇明物产,或许还能从“崇明特产”这一标志出发,成为广受欢迎的健康食品。